为什么取名“茗花过眼录”？所谓茗花是点茶时的浮沫，如梦幻泡影，刹那迁变，犹谈世事无常，可观人心。

 

　　今天就讲讲宋代斗茶茗战的事儿，这个对茶历史了解的人会知道，在宋徽宗《大观茶论》有详细的介绍，是宋代文人生活的一大雅事，也有很多有趣的典故。胜的一方是自是十分得意，负的一方也相当郁闷，所以范仲淹的诗中说：“胜若登仙不可攀，输同降将无穷耻。”而且著名的茗战往往朝野关注，影响很大，蔡襄的名帖“思咏帖”在给好友的信中还不忘介绍最新的斗茶战报：“王白居然被游闰给都败了，真是奇怪。”

 

　　如果说蔡襄是宋代士人当中最懂茶的，这点应该没有异议。不仅是他学术水平高，有《茶录》传世，其品鉴能力也无人能及。建安能仁院长着一些独特的茶树，寺僧采下来一共做了八饼，取名“石喦白”，送给蔡襄四饼（当时蔡襄是福州知州），剩下四饼秘密送给了京官王禹玉。一年后蔡襄被召回京，拜访王禹玉，一见茶专家来了，老王连忙嘱咐拿好茶款待。蔡襄拿着刚点好的茶，尝都没尝就说：“能仁院的‘石喦白’怎么会在你这里？”说实话给老王送礼的人也多，他也搞不清楚都是什么茶，找人一查，还真是“石喦白”，当下对蔡襄的茶学修为佩服的五体投地。

 

　　当然蔡襄对茶产业最大的贡献是在他管理贡茶的期间打造小龙团，这个是中国茶史上的巅峰之作，无论从茶质内涵，文化品味，还是形态的艺术性来说，都可称极品。虽然定的价格不算太高，但当时就一饼难求，有“金易得，而龙饼不易得”的时论。
 

　　这件事儿在当时士人圈子里也有争议，欧阳修听说后就说：“君谟士人也，何至作此事？”这个搁现在，大家可能不理解。但对于注重个人道德的古君子来说，把茶做的这么极致，有媚上邀宠的嫌疑。当然蔡君谟肯定不是这样的人，他的学问人品道德，大家绝对是服气的，所以欧阳修才会有这样的惊讶。

 

　　不过从商业社会的角度，蔡襄的所为无异于是把产品和文化完美结合的典范，他这么做也完全因为他做事儿认真的性格，以他皇帝面子都不给的笃直个性来说，不存在媚上的可能性。另一个方面，也是蔡襄确实懂茶爱茶，所以才能有这样的精品传世。
 

　　蔡襄这么懂茶，又掌握全国最顶级的茶叶资源，如果要在斗茶中打败蔡襄，应该是没有机会的。但是蔡襄确实败了一次，要理解蔡大人的这次败绩，还是要从宋代斗茶的标准来说起。

 

　　宋代斗茶大体说有两个体系，一个是以品鉴为主的，比如范仲淹斗茶诗里面说的“斗茶味兮轻醍醐，斗茶香兮薄兰芷。”这里面说的还是香气和味道。还有就是以赏玩为主的，一个是看汤色，更主要的是看茗花咬盏时间的长短，哪个先露出水痕就败了。这个虽然是赏玩，但是也有理论的基础，一般内涵物质丰富，茶与水相融得更好的，表现也会更好一些。

 

　　但是这些都是有前提的，一旦前提打破，格局就会突变。前来挑战蔡大人的是苏舜元，苏先生虽然诗文书法才华过人，但是要论茶，和蔡大人明显不是一个量级的。蔡大人做事儿认真，没有轻敌，拿出了顶级配置，惠山泉加小龙团，前面讲过，惠山泉是水中之王，小龙团是茶中之王，这在国朝来说实在是没有给对手留任何余地。但出人意料的是，蔡大人败了。
 

　　蔡大人败得没有悬念，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，都没占优。第一败在汤感，明显苏先生的茶汤更稠滑，点茶时占了不少便宜。第二也败在味道，苏先生的茶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香，这实在是匪夷所思。我们知道宋代点茶的玩法很大程度上受建安民间风气的影响，标准就是建安人定的，即使是过去号称第一的蒙顶茶也不可能把建安茶打败啊？

 

　　苏先生笑着揭秘了答案，取出了一瓶“鲜竹沥液”——苏大人没感冒，这是为了斗茶专门准备的。蔡大人也笑了。严格说，苏大人有作弊的嫌疑，这是再加工的水，不过蔡襄为人宽厚，一笑了之，当四下疯传蔡大人斗茶完败时，蔡襄秉承一贯的作风，不解释。

 

　　蔡襄是真正的第一等茶人，人不知而不愠，谦谦君子。虽然胸中风雅无限，碰到不解风情的，也毫不生气，这是古人的修养，值得现在茶人学习的地方。话说蔡大人碰到了王安石，那才是真正的被“打败了。”

 

　　在古代主流的观点里，王安石是十分奇葩的一个人，位高权重却不讲个人卫生，和皇帝对谈时虱子都爬到胡须上了。对衣食住行但凡讲究点的事儿都没兴趣，神宗大宴群臣时给大家准备一些鱼食钓鱼助兴，出去一圈儿回来后发现王安石把鱼食都给吃了。当然这些古人的笔记未必真实，有挖苦的成分，但大体上王大人对品茶这类事儿是不太关注的。

 

　　王安石拜访蔡襄的时候还没有大权在握，但是名气很大，蔡襄不敢怠慢，拿出最好的茶，亲自上手涤器点茶，但凡懂点茶的人只要尝到过蔡大人的茶，都是点无数个赞的。可这位王大人，接过茶来，从兜里掏出一包消风散，倒在茶杯里，咕咚一口喝下。好嘛，拿蔡大人的极品茶冲药面啦！王大人一抹嘴，还赞哪：“这茶不错啊。”蔡襄大笑。

 

　　这正是：

　　茗战千古镜花事，

　　无边风月有谁知，

　　龙团一盏空自持，

　　换与荆公汤药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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